第十九章 危情全文在线阅读

小说: 孤臣婚君作者: 云轴字数: 4315更新时间: 2021-01-28

  淄杨城中,正午的秋阳高悬在晴空,金光普洒在宽街大道上,商铺对街而开,来往马车粼粼而过,无一不衬着繁华。
  
  “公子,看来这淄杨城也没您预想的那么差劲。”刘琪驱着缰绳使自己离刘枫旻更近些,观察着四周商号大门齐开,一两队官吏巡逻有度,礼貌谦和,就差香风阵阵而来,心中暗生出一分惬意。
  
  刘枫旻默然点头,确实瞧着眼下的街景,与他月前来到的淄杨有些差别,回头望了眼褚锋,见他一手紧着马绳,一手护着洛红,洛红被人追杀一夜未眠,现在正靠在他的胸膛,枕得自得,倒是褚峰身子僵硬而不自然,耳根通红,不禁嘴角抿出个弧度,再望向身旁来往的百姓时,话锋陡然一转道:“看来淄杨知府是早先就得到了消息,我们会来拜会他。”
  
  褚峰对上刘枫旻调笑的眼神,匆匆撇头,目光同样落在百姓身上,见他们各个垂首踱步,颓然的面色,眼神肃然一冷,讽言道:“表面功夫。”
  
  刘枫旻眉梢轻挑,加紧了速度,最终四人下榻在一家还算热闹的客栈外。
  
  褚锋叫醒洛红,叮嘱道:“姑娘腿不能下地,眼下刚被人追杀,敌人在暗,不适合抛头露面,便先在客栈歇下吧。”
  
  洛红嘴角牵出一分不甘,还是了然地点头,便一瘸一拐的朝客栈走去。
  
  刘枫旻朝着一旁无所事事的刘琪瞄去,道:“你陪着洛红姑娘一起住店吧,我们很快便回。”
  
  “公子……”刘琪张口欲发话,却见刘枫旻此刻面色不佳,似有忧思牵绕心头,便还是认下,不甘不愿的下马。
  
  在住的房间简单整装后,刘枫旻与褚锋一路往北城知府衙而去,偶然睨向街边一两家关门闭户的店铺时,只剩下写着“大德源”三字的旗号招牌,锦布零落的碎在门前,无人拾起,来往的路人不经意间踩了个脚印,眼底讳莫如深。
  
  那原是大德源的票号,现在瞧着外面的木质门槛也被砸得落下层层木屑,就知内里更加不堪,往日的风光不再,连个空壳也不剩。
  
  从南城门口到北城知府门前,关了的商铺,共一十二家。
  
  刘枫旻暗自想着大德源在淄杨共两家票号,而淄杨关门的店铺却不止两家。这整个豫东,又有多少与票号紧密关联的店铺被牵连。
  
  算着算着,马蹄已然停在了知府衙门前。
  
  此时,淄杨知府身后跟着十数人,浩浩荡荡地站在门外恭候着刘枫旻的到来。
  
  “下官杨处清拜见提刑按察使大人。”杨处清远处瞟见刘枫旻策马前来时,脸色布满惊恐与忧虑,未等刘枫旻下马,已殷殷上前行了个周全的礼。
  
  刘枫旻眺了眼杨处清,暗自心忖道:“他应是一早便得到了消息,知我被皇上任命提刑按察使,也念及先前得罪于我,要做些表面功夫。”
  
  想罢,他利落下马,扫了一圈杨处清身后的诸多面孔,淡淡道:“杨大人身边的人换的勤,消息也灵通得很,本官刚到淄杨,就见淄杨被大人治理得安乐平和,让本官久紧着的心安了许多。”
  
  杨处清没等到刘枫旻的免礼,便不敢擅自起身,依旧弯着腰,头微微上扬,辨别着方才刘枫旻说的话是真是假,对上刘枫旻炯炯明透的眼,立刻垂头,惶惶道:“大人抬举,下官还有许多力所不及之处。”
  
  刘枫旻浓眉微蹙,还是摆手免了杨处清的礼,径直知府衙门,身后跟着褚锋,睨向杨处清时,悠悠道:“处事清廉,杨柳竹翠。杨大人取了个高阔的名,可一路而来的民声却无时不刻地告诫着本官凡事不要尽信表里。”
  
  杨处清原在后面唯诺的跟着,扶去冷汗的手刚放在额前,便怔忡放下,立马追至刘枫旻身边,嘴角撑出苦笑,“大人可莫要听了什么谣言,本官为政不贪不争,无功更无过啊。哪怕…哪怕是上次错拿了大人,本官最后也是严惩了那典吏的。”
  
  刘枫旻不置可否的笑过,一路无声,只剩下身后数十双脚步悄声跟着,直至正堂。
  
  他环了眼正堂,坐在右座上,抬手指向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杨处清一同坐下。
  
  杨处清眼睛眺过站在刘枫旻身后的褚锋,小心翼翼地坐下,双手搭在椅背扶手上,来回搓了三下,才怔忪开口,“大人,往昔有些误会,是下官狗眼不是庐山真面,希望大人莫要记恨。”
  
  说罢,他从宽袖中掏出个锦盒包装的长盒,在刘枫旻面前打开,双手呈上,面色敬畏而虔诚,“下官早有耳闻,大人书法一绝,前些年得了个稀奇笔杆,却又知自己天资愚钝,配不上这等好笔,想着终于找到了有缘人。”
  
  刘枫旻抿了口茶,眼神落在那杆笔时,不由生出一丝波澜,毛色淳亮,笔杆如玉通透,恐怕价值不菲。
  
  他热茶送喉,目光迅速瞥开,瓷盏重扣在岸上,激起两三滴水花,“大人当着堂上您和我的属下面前,如此明目张胆地贿赂本官,是您的属下早已习以为常了这般动作,还是觉得我与您是一丘之貉?”
  
  这话,说得堂上众人心都紧绷三分。
  
  杨处清连忙收回手中的笔杆,摆手惶恐道:“下官怎敢贿赂大人,这是可惜暴殄天物罢了,刘大人为政谨慎,是下官唐突。”
  
  刘枫旻低“嗯”了一句,陡然转言问:“大人可记得牢中关押着一个死囚,原是大德源掌柜的贴身护卫,后打死了官吏,被判死刑?他与本官先前到有过一面之前,本官记得秋后问斩的时候还没到,正巧此行就是为了大德源一案,烦请杨大人派人提他来,让本官审审。”
  
  这话一出口,杨处清额前的青筋微跳,嘴唇紧抿又松,目光幽幽望向远处的一个官吏,见官吏顷刻脸色煞白,神情视死如归,转向刘枫旻,畏声道:“大人来的不巧,他前不久畏罪了。”
  
  刘枫旻确信了洛红义兄已死的消息,目光瞬间转冷,就连身后的褚锋都带着冷意紧紧凝着杨处清,带着不容质疑的凌厉,干脆道:“他是怎么死的,本官会亲口再告诉杨大人。”
  
  他观杨处清鬓间一滴虚汗落下,冷笑了声,抿尽案上的茶,再正色道:“本官前来淄杨,是为大德源一案,此案疑点诸多,尚不能立刻定论,你且全力协助我彻查此案。杨大人,你是聪明人,这两把刀同时架在脖子上,也要分个孰利孰钝,本官奉劝大人好自为之。”
  
  杨处清面色一顿,很快就隐下情绪,换上一张温良的笑脸,恭敬道:“下官必然全力配合大人。来人,将此案卷宗悉数整理给大人。大人,一路舟车劳顿,下官安排了住处,还望大人给个尽地主之谊的机会。”
  
  刘枫旻不做声,等了半晌,待卷宗已然在褚锋手里后,才起身,摆手领了杨处清的心,疏离道:“不必劳烦,我们已有住处。”
  
  说罢,他不再逗留,未等杨处清起身相送,已先一步踏出正堂,留下杨处清仰坐在椅背上,换下端和的笑脸,阴郁地瞧着他们去时的方向,喃喃道:“刘枫旻,荧惑灾星。我怎么就遇到他了呢。真是晦气。”
  
  刘枫旻离开知府衙门,快马回了刚才的客栈安顿。
  
  洛红正在房内休息,一脸阴郁面色,等着刘枫旻归来。
  
  刘琪看她身上裹着的行囊,死活不肯休息,对谁都有戒备之心,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然语气却还算温和:“官场的道理你一个小女子不懂,我家公子是一等一的好官,他必会还你义兄一个清白,你倒也不必一直苦着一张脸。”
  
  洛红默不作声,低头凝着自己的包裹,直到刘枫旻的脚踏进自己屋内的那一刻,才扬声道:“大人!”
  
  刘枫旻早知洛红心挂着她义兄的死,索性来她的房内交代方才与杨处清说的细节,回望向洛红,见她面色确有不甘,叹了口气,解释道:“此案牵连甚广,我要一一抽丝剥茧,理出头绪,你义兄的事,不可操之过急。”
  
  洛红点了点头,抬头凝向刘枫旻时,清澈的双眸中盛着感激,黯然道:“洛红先替亡兄谢过大人。我幼时读书,书里道‘朗朗乾坤,天地自明。’,本以为然,而今官场世道如此,掌柜与义兄接连身死,倒是不敢确信书里的话了。不信也罢,万事还是要靠自己争取,洛红希望能随大人一同调查此案,只等云雾拨开见月明。”
  
  刘枫旻握着手里的卷宗,力度更重一分,心重暗许她算是个心境透亮的人,正声道:“也好,本官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语罢,刘枫旻觉得三个男人留在一个姑娘卧房实在不合适,便欲先走一步,却被洛红叫住。
  
  “大人且慢。”洛红撑着床梁起身,手握成拳,骨节与唇色一般泛着苍白,良久后,才扬声问:“敢问大人打算从何查起?”
  
  刘枫旻皱眉不语,并非是为洛红的唐突,而是方才路上匆匆瞥过卷宗,已知此案虬枝盘曲,察定要察,不过怎么察,他尤未有定论。
  
  洛红一扬剑眉,振振有词道:“大人在明,敌人在暗。洛红斗胆猜测那知府并非有心帮衬大人,不坏事已是难得,如此一来,若大人大张旗鼓的一番动作,只会引起对方的警戒,事倍功半不说,很可能会让幕后黑手借机逃窜。倒不如大人布衣暗访民间,从细小的枝节中寻找真相。”
  
  刘枫旻微微一愣,略带欣赏打量着洛红,点头道:“如此一来,在明可看杨处清的动作,在暗可窥幕后之人真正的意图,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洛红嘴角微漾起满意的笑,再诉了声谢,复将眼神慢慢落在褚锋身上,柔声道:“褚侍卫,请问我的腿骨还有几日能好?我还等着与大人一起察访民间。”
  
  褚锋的脚步停在门前,回头望了眼洛红的水眸,刚要开口,却听刘枫旻是在他耳边抛了一句,话音带着细微的揶揄,“褚大人,第一次照顾人,可要格外细致一些啊。”
  
  褚锋忽然耳根止不住的一红,斜睨着刘枫旻离开,转而轻咳一声,语气略带些不自然的僵硬,“洛姑娘是习武之人,伤口好的快,不出三日,就能下地走路了。至于身上其他的伤口,我替你找个女子来为你换药吧。你我身份有别,还是要避着些。”
  
  褚锋说话时,洛红坐在床边,静静地打量着这个冷峻英挺的男人,觉得那表情好玩极了,不禁咯咯笑开,清淡的眼眸中光彩夺人,“褚侍卫误会了,我没那么娇弱,幼时习武伤惯了,这点小伤对我来说没什么大不了。小女子想单独与褚侍卫道个谢,接骨、马车枕我入睡、知府里对我关切的眼神,我都记在心里,觉得褚大人是个心细如尘的人。哪家姑娘若是能嫁给褚大人,当真是三生有幸。”
  
  褚锋眼神微动,唇角破天荒地扬起,等到他察觉时,洛红的眼已经凝着他的笑容。
  
  他喉结一番滚动,隐去那抹笑,腼腆地垂着头,一时不知是走是留。
  
  洛红玉指捻起鬓间一簇碎发,轻绕在耳后,一两根又调皮的逃到眉心,漫不经心道:“褚侍卫笑起来很好看,平时应该多笑笑。既然人都站那儿了,可否劳烦给我带杯水?”
  
  褚锋呆愣的点了个头,寻了个茶杯,细心的掸去杯口的灰尘,才到了杯茶,送到洛红手中。
  
  洛红的手指白皙纤长,就连骨节处因练剑留下的茧子都显得娇俏可爱,指腹不经意划过褚锋卧杯的手,又很快躲过,朝着褚锋浅笑道:“多谢。”
  
  褚锋另一只手摩擦着刚才被洛红触碰到的手背,目光转暖,语气也比对待旁人温和些,“你且先歇下,我找人帮你换个药。”
  
  洛红回之一甜笑,抿了口他送来的水,好看的杏眼向上弯着,长睫盈盈地凝着褚锋,一字不说。
  
  褚锋被看的有些局促,不知说些什么,又怕说得不好,第一次觉得自己笨嘴拙腮的很糟糕,只觉得洛红静静坐在那里,如雕梁画栋的房屋中,射进的一道静好白练,淡雅温和,可偏偏眼里的光如盛夏里的阳,看过来时总是咄咄逼人,让他避之不及,但又无处可匿,甚至心里莫名生出了一丝回望的心意。
  
  不知看了多久,褚锋才缓过神来,更觉窘迫。
  
  “不知她看别人时,是不是也这样?”他想着这个问题,离开的有些仓皇,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加快的心跳,但还没发现已不自觉上扬的嘴角。
  
  这倒是被洛红看的了然。
  
  她眉眼淡淡一垂,凝着手中的杯,刚才的笑容与明媚渐渐随着微微荡漾的水纹消失不见,化作一抹冰冷将温热的水气击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