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权宜全本章节在线阅读

小说: 孤臣婚君作者: 云轴字数: 3762更新时间: 2021-01-28

  自离开河边直到回了府邸,刘枫旻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那便是为什么恭王会突然出现?
  
  以往经手的案子太多,让他很难轻易相信巧合,反而更倾向于跟踪,或者监视。
  
  若真如此,为何褚锋丝毫未有察觉,难道是家中的下人有问题?
  
  还有,恭王监视他干什么呢?目前他也没有调查任何明确与恭王有关的嫌疑案件啊。
  
  这还真是有点扑朔迷离。
  
  然而,虽有疑虑,刘枫旻还是选择静观其变。
  
  当下最让他忧心的是豫东一行。
  
  第二日,他与褚锋、刘琪早早启程,轻剑快马,一路东去,直奔济州府。
  
  提刑按察使,从二品,掌一省刑名按劾之事,兼具司法和监察职能,其所属司所与承宣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合称三司,与正二品地方总长官巡抚互为监督与权衡。
  
  故而,刘枫旻新官上任,首要的就是到巡抚府邸见个面,述述职。
  
  只不过刘枫旻已预料可能会有尴尬,毕竟自己的下人杀了人家视如己出的亲侄子,查的案也盖棺定论家亲侄子所为,还搞的人家降级留任。
  
  官场与几个是真的出淤泥而不染,铁面无私?
  
  马蹄哒哒的停在巡抚府邸外,刘枫旻勒紧缰绳,看着那冷硬的大门,觉得前途多舛。
  
  刘琪的确比褚锋更懂得日常的应酬之道,在巡抚家仆上来询问时,先一步告知来意。
  
  很快,刘枫旻与褚锋被引到正堂。
  
  刘枫旻此前一直是朝官,未见过这位巡抚李崇,褚锋虽曾豫东暗访,可能见过,却也不吱声,心中不免有些好奇,但不露言表,只是进门前眺了一眼。
  
  只见一身量瘦高的中年男人,负手立在堂内,面朝门外,实有几分儒雅之风。
  
  当刘枫旻距离正堂仅有两步之遥时,巡抚李崇肃然的脸上才微微一笑,走到门下的横木之内,拱手作了个揖,“刘大人沿途辛苦。”
  
  刘枫旻同礼回敬,并不拘谨,李崇抬手一请,与褚锋便洒脱的坐上客位。
  
  旁边的桌案已摆上了茶水与一碟点心。
  
  无关人等也无影无踪。
  
  “嗯,还算周到,这面子暂时过得去。”刘枫旻本暗中庆幸,谁知刚端起茶杯,立刻心凉半截。
  
  官场之道,初次见面,上官或同僚上了茶,不喝便算失礼。
  
  刘枫旻顾虑着此前的事,早早表示诚意与和气。
  
  可这茶是冷的。
  
  他睨了眼褚锋桌上那杯,缝隙中正飘出丝丝热气,暗自嗤笑一声,转瞬淡定的抿了一口,笑道:“好茶。”
  
  李崇细长的眉毛一挑,悠悠的打量刘枫旻,道:“刘大人喜欢这类茶品?”
  
  刘枫旻轻轻放下茶杯,目光清明的直视李崇,淡然道:“本官喜欢所有能表明心迹的茶,能让人冷暖自知的茶。”
  
  “好一个冷暖自知。”李崇眼神微动,藏着点揶揄,又有点不愉,“那刘大人品出了什么心迹?”
  
  刘枫旻不假思索道:“苦中有志,清醒自持。”
  
  李崇默然相看,直到褚锋都觉得周围安静的不自然,扭头去看时,才缓缓开口:“早听闻刘大人断案如神,但三年前辞官后销声匿迹,传闻归隐山林,从此淡泊名利,不知为何又重回朝堂? ”
  
  刘枫旻微笑,道: “与李大人一样。”
  
  李崇失笑,摇摇头,目视前方,“你我可不一样。”
  
  “本官也曾想算了罢了走了,便能安然余生,可这世道人心终是提醒了下官这想法多么可笑与渺小。家国有难,其身何以独善?想必,李大人有同感。”刘枫旻说罢,见李崇又是一阵沉默,接道:“国宝案李大人已经知晓。本官管教下人不周,实在惭愧。本官明白您失去亲人的痛楚,也懂您心中多有不可言喻的为难。但祸乱当前,望您海涵,能与本官齐心协力......”
  
  “刘大人。”李崇略一蹙眉,抬手打断,“你说的,本官都知道。职责之内,本官定会明辨是非,依法断理,对你鼎力支持,也望你治下有方,莫再出错。”
  
  这话语态强硬而略显不耐,甚至有那么点不想再聊的意思,刘枫旻听得出来,但不打算就此作罢,“好,那本官就直言不讳。敢问大人,大德源一案,您作何感想?”
  
  李崇眼底翻起一股晦色,显然不愿多提,正色道:“证据确凿,依法从处。没什么可斟酌的。”
  
  刘枫旻浅浅的点了点头,身子向后一仰,倚着椅背,手搭在扶手伤,指尖一下一下的轻点着那雕花梨木,气质瞬时在客气恭谨之间增添了一点微妙的审视与傲慢,“那您对国宝案的结果又作何感想?与大德源的一样吗?”
  
  此言一出,李崇波澜不惊的脸立刻露出一抹怨怒,但很快恢复平静,喝了口茶,慢条斯理道: “案由皇上决断,本官自然拥护。”
  
  一句说完,一直稳坐如木头的褚锋都不得不侧目看了一眼,带着些微愕然。
  
  国宝案的始末褚锋自然知道。李睿八成是被当了替罪羊,皇上心中也清楚。
  
  李崇是有多逆来顺受,才能说出这样不顾真相与丧亲而明哲保身的话。
  
  这是明显的两手一摊,任你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是非对错仍不想管的架势。
  
  可说的也挑不出毛病。
  
  通常闲谈至此,就意味着话不投机,逐客之意。
  
  褚锋不禁看向刘枫旻,好奇他如何回应。
  
  若真的顺势告辞,会立刻在气势上矮了一头。
  
  巡抚本官品高于提刑按察使,但降级留任后则平级。
  
  被如此压制可不是好兆头。
  
  “好。本官等的就是这句。皇上明令,豫东全省大小案件与官吏所参知的政事皆由本官督查、调度,更有先斩后奏之权。既然拥护,那便请大人立刻传令各地,推翻大德源一案的判决,所有关联的罪犯全部狱中待审,不得有半分差池,若有死伤必重罚。”
  
  刘枫旻说的云淡风轻。李崇却听的字字惊心,脸色终于变了几变,虽不明显,但对于这等沉浮官场多年,老成持重的官员而言,已足够证明此刻其心中怒海翻腾。
  
  大德源一案是经各地知府、县令先行审判,而后交由巡抚审理决定。
  
  这无疑是让李崇自己打脸,若背后有盘根错节的权利牵扯,那更可能得罪上官,遭到厌弃与针对。
  
  褚锋也品出话中锋芒,且还带了点谎言,抿了抿嘴,难得起了点兴味,静待下文。
  
  李崇话中透着隐隐不满,下沉的嘴角多了一寸戾气,“刘大人,你我不曾有旧怨,何以这般为难本官。”
  
  刘枫旻无辜的解释道:“大人误会。本官只是顺着您的话说,助您在皇上面前多些好的表现,早日复位。”顿了顿,话锋忽而一转,一双眼精明烁烁的看着李崇,语调也随着豁然起身而昂扬,“另外,本官也想让您明白,于朝堂,您今日的高度,今时的处境,没有什么周全的应酬之道,总要选择一方,倾向一方。希望您好好想清楚,所谓的拥护,到底是谁。想必,您也能猜出,本官是没有那个借力打力的闲情逸致,能让您降级的始作俑者也不是皇上。”
  
  李崇听的怔忪,见刘枫旻似乎要走,下意识的起身,又呆在原地,颇有点屏气凝神,进退两难。
  
  与之相反,刘枫旻十分潇洒,泰然接道:“李大人不必担忧。本官话虽如此,不到迫不得已,绝不会真逼迫您陷于窘境。你我同朝为官,确实冷暖自知,不求朋党交好,但愿互相体谅,不求同仇敌忾,望不针锋相对。”
  
  话音落地,刘枫旻客气的做了个辞别礼,转身便走,步调很快,快到似是有意不给李崇思考与回应的机会。
  
  “刘大人。”李崇看着刘枫旻的眼中渐渐有了敬畏与无奈,快步追赶上前,轻叹口气,凑近耳边,低声道:“国宝案,若你未放弃究查,可追溯十年前的一桩灭门案。十年前,本官任西南澍(shu)北省承宣布政使。那时澍北民间邪教气候初成,欲攻占几处县城作为基营。先皇派兵平乱,虽得胜,但有一名武将叫厉成录。他被同僚弹劾勾结邪教,暗中谋逆,后被皇上抄家,灭三族。当时,抄家时没入国库的钱财,由本官亲自验查。本官发现他并无多少金银珠宝,算得上清廉,只是有两幅字画,属当世珍品,正是而今丢失的《万里江山图》、《合意中秋帖》。当时,本官就已知道黄淙的名声,经查证,这两幅字画的确是黄淙亲自赠送给厉成录。”
  
  刘枫旻正听的认真,神思飞驰回十年前自己刚升任大理寺卿时的光景,忽觉声音消失,不由得一愣,忙追问:“然后呢?”
  
  然后,就是李崇讳莫如深的敷衍,“本官只是忽然想起,没什么证据。刘大人权当一个可能吧。”
  
  刘枫旻知再问不出其他,不好强人所难,明白李崇能说出这些已是诚意示好,想要缓和此前的尴尬,便欣慰感谢,道了声后会有期匆匆离去。
  
  若他没猜错,国宝案中死去的兵部两官,正是当年弹劾厉成录谋逆的人。
  
  而当年的灭三族,极可能有人逃脱。
  
  是有冤情吗?还是仅为复仇?又或是有更大的阴谋?
  
  不论哪一种,能设下这般阵势,恐怕其翻云覆雨的能力已今非昔比。
  
  秋风瑟瑟,吹的刘枫旻周身发凉,直透心底。
  
  刘琪一直等在门外,见刘枫旻出来,笑嘻嘻的牵来马。
  
  刘枫旻踏镫上马,抬头看了眼空中如冰裂般的浮游的云影,忽觉阳光淡了几分,整个高阔晴朗的天际变得光色矇昧。
  
  因官员府邸建在主干道上,不可车马急奔,大声喧哗,三人只能徐徐行于街巷。
  
  这在旁人看来,虽没有骏马似风飙,鸣鞭出千里的意气,三人却各有俊逸风姿,颇有点骄行踏落花的悠然惬意,引得往来的妙龄女子翘首娇盼,来日能寻个如此这般的郎君,甚至还有几个大胆的想要主动创造机会,来个萍水相逢。
  
  可她们怎知,这三个男儿正各自思虑心事,对这种搭讪毫无兴趣。
  
  跟在刘枫旻身旁的褚锋,抬手扇了扇萦绕周身的莫名香气,瞥了眼路边的一个打扮花枝招展,正向他抛媚眼的姑娘,冷冷道:“刘大人,皇上的确允你先斩后奏,但并未授你调动全省官吏之权。你刚才撒谎了。等同假传圣旨,欺君犯上。”
  
  刘枫旻淡定的扯下忽然飘到马头上的丝巾,向后一抛,“是啊。本官知道你一定会禀报。不过没关系。权宜之计,皇上自会明白。”
  
  “什么玩意,当我们是什么啊。”刘琪不耐烦的白了眼向他招手的一个姑娘,转头对褚锋严肃道:“什么撒谎,褚大人你可不要乱说,我们家公子行事自有分寸。”
  
  褚锋不理会刘琪,打量着刘枫旻,“皇上曾对卑职描述过刘大人的往日政绩与生活,如今看来有点不一样。三年前,刘大人应该不会说这样的谎言。”
  
  “流年匆匆,草木还会新芽与枯萎,人自然也会变。”刘枫旻怅然一笑,紧了紧手中的缰绳,稍微加快马速,“不过,于本官而言,唯一不变的是,为皇上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