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邂逅最新免费阅读章节

小说: 孤臣婚君作者: 云轴字数: 5689更新时间: 2021-01-28

  
  刘琪在马背上半眯着眼,身子摇摇欲坠。
  
  “前面就是淄杨城了,你也醒醒。虽说这山路还算平坦,但若不留神,翻了下去,可是断骨头的事。”刘枫旻将马绳在手上再绕一个圈,抬眼见天边曙光已有乍现之势,奈何云雾仍旧未散。
  
  刘琪不知打了第几个哈欠,揉开惺忪的睡眼,再向后瞟着一路未曾说话的褚锋,不由嘴里嘀咕道:“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这人和铁打似的,到现在还精神奕奕。”
  
  刘枫旻闻声也往褚锋的方向看去,见他身姿挺傲,神色冷峻如常,不带一丝疲色,心底生出一丝欣赏,回头望向刘琪,吩咐道:“大概正午可以到淄杨,等进了城,你就去客栈安顿,一路辛劳,先休息罢。我和褚锋先去拜访一下淄杨知府,也算是老朋友了。”
  
  “是。”褚锋本来排在最后,不知何时插在了刘琪身前。
  
  刘琪听了这话,立刻摇了摇昏沉的头,冷睨眼褚锋,顷刻笑意便堆满了脸,凑近道:“公子,小的陪您去。不过是赶路疲乏了些,也绝没有独自清闲的道理。”
  
  刘枫旻目光灼灼地凝着前方,淄杨愈近,心事愈重,随意地抛了句“不必勉强”,便扬起马鞭,一路飞驰向前。
  
  刘琪的笑僵在原处,眼底盛着不甘,扬鞭追上,等追上了刘枫旻二人,坚定道:“公子,让小的跟吧。张成不在了,小的就是最能服侍您周全的人了。”
  
  刘枫旻每每听到张成,心底依旧会涌起酸意,回头望了眼刘琪,见他忠诚不阿的神情,犹豫片刻,默然点了下头。
  
  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呼喊,惊的三人神经一紧,屏气凝神。
  
  “救命,唔,救,命。”
  
  山路两道上,杂草丛生,偶尔马蹄踏过,踏马声和着股股山风,有些声音隐匿于此,朦胧而微弱。
  
  刘枫旻骤然勒马停下,目光向左探去,见山草堆积处,了无人烟。
  
  “公子,怎么突然停马了。”刘琪好奇地向刘枫旻的视线处张望,见半人高的杂草外再无其他。
  
  “公子……”
  
  刘琪纳闷的还想再问,忽见刘枫旻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嘴形,兀自踢蹬下马,向左前方走去。
  
  褚锋早已悄声下马,刘琪也赶快跟在二人身后,压低了身子,尽可能不出声响。
  
  求救声渐渐趋于清晰,虚弱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有人吗?救救我。”
  
  刘枫旻的脚步加紧些,心里的犹疑也如那杂草滋生,“怎会有女子落在这等了无人烟的地方?官道上本就马车飞驰而过,不会在乎两旁狭道,若不是褚锋与自己听力敏于他人,就算女子再叫三天三夜,也没人能听到。”
  
  想罢,褚锋已寻到女子,只见她的眼半眯着,意志昏沉,干裂的嘴唇已然泛白,几点血渍斑驳在唇瓣上,看上去娇弱无力。
  
  然不论是她梳的飞天髻与剑黛眉,还是手里牢握的短剑,都能看出她不失英气。
  
  刘枫旻蹲低身子,观察着她的伤口,见周身伤口的血渍没有扩大的趋势,最重的不过是右腿骨的脱臼,这可能也是她站不起来的一个原因。
  
  他命褚锋撑起女子的身体,见她眼波微动,神志仍在,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洛......红。”
  
  刘枫旻忙让刘琪拿来水润她干涩的嗓子,又问:“你为何会身陷于此?”
  
  洛红缓着闷痛的胸口,伸出头去向外探了探,畏色与果敢并存,“有人追杀我。我连夜逃上了山,还是被他们追到了,纠缠间摔落悬崖。如今天色亮了,他们肯定还在寻我,我瞧他们的架势,恐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
  
  说罢,她目光陡然如鹰,双手握起那把短剑,直朝向刘枫旻。
  
  刘琪一惊,挡在刘枫旻身前,怒声斥问:“ 你这女人,怎么不知好歹?我家公子有意救你,你还拿剑指他?”
  
  连褚锋撑住洛红双肩的手都暗自发力,沉声道:“我劝你别轻举妄动。”
  
  刘枫旻摆手绕开身前的刘琪,目光落在洛红因大动而复又滴血的腹部,淡淡道:“我们不是追杀你的人,你尽管放心,不然你活不到现在。”
  
  “他们蒙着面,我怎么知道谁是,谁不是。而且,他们可能不会让我轻易死......说不定你们就是假装好人来骗我,套出我的消息。”洛红的声音不低不扬,带着明显的戒备。
  
  刘枫旻抬头望了眼洛红说的悬崖,离自己不到十米处,山间崎岖,尚不好找人,现在天光乍破,他们这一行人,着实太过明显。
  
  “姑娘,我们真不是坏人,只是路过遇到,想救你一命而已。你身后的男人,可以一敌百。你若不信那我们可走了。”刘枫旻无奈而带着诚意,但也向褚锋与刘琪使了眼色,准备起身。
  
  “哎,等等,你们真不是坏人?”洛红迟疑的开口,反复的打量三个人,一双略浸润着秋水般的眸子窥向褚锋。
  
  褚锋莫名心头一悸,呆愣瞬时,别开了眼。
  
  这一点细节被刘枫旻捕捉,视线辗转间发出一丝窃笑,好似看到了难得一见的可用来揶揄打趣的日常小料:想不到褚锋也有害羞的时候。
  
  刘枫旻一摊手,无所谓道:“你可以认为我们是坏人,我们毫无损失。”
  
  洛红蹙眉沉吟片刻,终是犹疑着缓缓放下匕首,撑起自己的残躯,正声道:“求三位救小女子一命,我并非贪恋人世,只是身上有亡人的遗愿,有骇人奇冤,我不能就这么死了。”
  
  刘琪嗤笑了声,调侃道:“真的假的啊?该不会生活在八大行业里,赔了钱逃了出来,结果不小心自己摔下来,看到我们想骗我们吧?如你所说,世道人心啊,谁知真假。”
  
  “你!”洛红欲动怒,却牵动腹部伤口,痛的脸色更白。她缓吸口气,唇咬出了一道血印,“我没那么肮脏,信不信由你。”
  
  说到冤情时,刘枫旻已起了兴趣,这是断案人的职业病。
  
  他冲刘琪使了个不得无礼的眼色,见洛红护在身前的一个行囊,他不禁发问:“他们为何追杀你?你说的冤是什么?可否告知一二?”
  
  洛红的眼下意识地瞟向自己身前的行囊,圈得更紧些,“因为他们怕东窗事发,要斩草除根。”
  
  刘枫旻眼光如炬,再问:“他们是谁?”
  
  可这次,洛红的眼底再没有那么多的怒气与精光,反倒是颓靡地摇了摇头。
  
  正当刘枫旻还想追问时,果然听见不远处,马蹄声踏踏而来。
  
  褚锋蹙着眉头,冷声道:“至少十人。”
  
  “要么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如果正面冲突你可有信心?”刘枫旻瞧了眼周遭的山路,实在不便与藏匿,心里也紧张,看了看褚锋,毕竟以一敌十,以少胜多的也不是次次有效。
  
  褚锋不答,面色更加冷硬。若是只他一人,他当然有信心,可是刘枫旻、刘琪与一个受伤的洛红,他实难周全。
  
  刘枫旻望了眼洛红,见她双眼血丝布满,嘴角颤动不止,眼底却少见胆怯,到有几分巾帼骁勇,再一观察,眨了眨眼,道:“你身高不低。”
  
  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让洛红愣了愣,回道:“我随了父亲的高个,再加上自幼练武,七尺有余。”
  
  刘枫旻低“嗯”了声,对褚锋道:“单单只护一人,你可能做到?”
  
  褚锋思忖了片刻,笃定点头,已了然刘枫旻的意思。
  
  刘琪不知何故,东张西望间,忧虑道:“公子,现在到底怎么办,再不决定人家怕是要来了!”
  
  刘枫旻不答,望向洛红时,言语中不留余地,“没别的办法了,你若是真有那么多心愿未了,你得必须和他换身衣服,女儿贞洁还是性命攸关,权看你。”
  
  洛红眼底闪过片刻惊疑,兀自攥紧了身上的单衣,却还是利落地脱下了外衣。
  
  刘琪愣在原地,直到洛红脱得只剩下一件内衫,才反应过来,飞快的转了眼,一边脱着单衣,一边抱怨,“公子为何不让褚锋一人换衣,匹马前去,不是更省心?”
  
  刘枫旻哑笑了声,道:“他与我,都超过七尺高。你还差了一点点。”
  
  刘琪不再反驳,但表情是一副憋屈的样子。
  
  双方很快换完衣服,兵分两路。
  
  刘枫旻带着受伤的洛红寻了处更密的草丛躲着,而褚锋抄起刘琪的腰,便轻功上了马背,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果然,黑衣人听到马蹄声,皆转了道,逐往褚锋的道上。
  
  他们很快追到了褚锋,见马背上有一青衣上点点血污的女子,背对着他们倚躺在马背上,再无声息,立刻确定了目标。
  
  “若你把她交给我们,我们就保你一条生路。”黑衣人将褚锋围成一圈,拔出长剑,剑光折进褚锋的眼仁,多了点肃杀的气焰。
  
  褚锋嘴角含笑,斜眼见云开雾散,风沙微卷,冷笑道:“就凭你们?”
  
  说罢,他先声夺人,借着马镫的力,陡然腾空,狠踢了下马背,马儿长嘶后,便飞速向外跑去。
  
  黑衣人来不及反应,给马钻了个空,正想追上时,却被褚锋挡在身前。
  
  “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黑衣人被褚锋破了阵势,立刻挥剑直直刺向褚锋,杀机立现。
  
  褚锋弯腰压低自己的身子,与地面几乎平行,从马的身下钻过,剖开了马肚,霎时间,一圈血污汩汩不停,化作一个猩红的血圈。
  
  马长嘶倒地,摔下的,还有那挥剑时,身姿不稳的黑衣人。
  
  他们手中的剑,几乎同时落地,而未来得及再握住时,褚锋已将他们的剑踢离他们身侧。
  
  褚锋见黑衣人几乎齐齐望向一人,似有问询之意,便知兴许是个头领。
  
  他捉了那人,审问道:“你们是谁派来的?”
  
  黑衣人死咬着牙关不说,却见远处山丘上黑影攒动。
  
  他的眼中闪过畏色,眼波微动间,似有动摇之意。
  
  褚锋顺着对方的视线处探去,细望之下,没有别的动静,呵斥道:“别耍花招,想活命,最好实话实说。”
  
  黑衣人喉结一番滚动,眼睛飞快的眨了两下,畏缩道:“是…是。”
  
  就在此时,褚锋忽然听到身后数箭齐发,箭矢离开□□那一刻的触弦声。
  
  他心弦骤紧,来不及反应时,腾空而起,再落地时,所有的黑衣人被毒箭穿喉而过。
  
  黑衣人的首领微张着嘴,似有恶怨未诉,却只剩下声带颤动的支吾声。
  
  再向身后山林窥去时,已无第二个人的身影。
  
  好利落的杀招。
  
  褚锋的眼底寒光四射,手里的长剑也随风鸣铮铮而诉。
  
  片刻,刘琪乘马而归,看见满地死人,惊叹道:“大人不是让你留活口的吗?”
  
  褚锋没有理睬,暗自观察着毒箭的做工,将走时忽而想起了什么,回身将所有刺客的袖子挽起检查左前臂,当看到每个人均有一个莲花图纹时,脸色一变,将毒箭包裹完全,立刻上马扬鞭,飞快向刘枫旻藏匿处驰去。
  
  “现在,你愿相信我们了吗?”刘枫旻自褚锋走后,便一直暗地里观察着洛红,一介女流,习武落难尚不足为奇,口口声声说身上背着奇冤才是引人起疑。
  
  洛红灵动的眼珠转过两圈,思虑与忧色纷繁而过后,才缓缓开口,“我原是大德源淄杨票号的女管账,大德源出事后,我便流落在淄杨城中,四处寻着零碎的工作。我什么苦活累活都能做,只为了我那同在票号共事的义兄。他在大德源出事后,他也被盼了秋后处斩。我本想攒些钱打点着关系,希望饶他一命,至少延缓刑期。可怎知,不久前我去探望义兄,他却同我说,他有可能会被灭口,说是大德源的是被陷害,官家不会留他太久,杀了两个狱吏是小,杀人灭口是真。我劝诫义兄莫要太过杞人忧天。谁知,他给了我封书信与物件,说若他死了,我就上京去大理寺诉冤,说那里可能有能还大德源与他清白的人。果然,没过几天,我便接到一直贿赂的那个狱吏的通知,让我去领义兄的尸体。我埋好义兄尸体,便连夜启程,谁知还未离开豫东省就遭到莫名的追杀。”
  
  说完这话,洛红眼角的泪恰好一滴落在行囊布上,晕开了层水圈。
  
  刘枫旻听完,心中大触,思绪反转到淄杨牢狱中的那个男子,忙问:“你义兄可是票号掌柜的贴身护卫?”
  
  洛红猛然抬头,飞快答道:“正是,你认识我义兄?”
  
  刘枫旻浓眉长蹙,冷声道:“淄杨府的风气真是如此恶劣。本官是提刑按察使刘枫旻,你若信我,大可把书信与物证交给我,我此次前来淄杨,目的之一就是大德源。”
  
  洛红眼里闪过期许的光,很快便隐去,坐离刘枫旻一步远,戒备道:“小女愿意相信大人的话,但这关乎我亡兄与大德源的清白,恕小女不能如此草率,望大人体谅。但小女愿意跟随大人。”
  
  刘枫旻可以理解洛红的谨慎,微一挑眉,调笑了一句,“以观后效?也可以。”
  
  片刻,褚锋与刘琪二人匆匆回来。刘枫旻见再无第三人时,眼底晦暗不清,郑重道:“日后你就随我们一起吧。可以等到大德源案件有个结果了,再做其他打算。不然你这一身伤本就行走不便,又有特殊身份。那些刺客不会轻易放过,定然重新搜寻。”
  
  洛红敬畏地答了句“好”,便再没开口。
  
  “黑衣人共十二人,悉数被人暗杀。但有两个地方值得推敲。第一,是这毒箭。第二,卑职发现死去的刺客左前臂均有莲纹刺青,估测若是将它们都剜去,大小可能与京都死去的古玩商人,以及卑职从前遇到的三个刺客前臂的情况有些类似。不排除他们是同门,或是是某个帮会,为同一个上峰做事。”褚锋一五一十的汇报,并将毒箭递给刘枫旻。
  
  洛红知道黑衣人被暗杀后,一阵惊疑,眼中凝过淡淡一层霜,愤然道:究竟是什么人要对我赶尽杀绝?还不忘杀人灭口?”
  
  刘枫旻回头望向洛红,“既然你在大德源做过事,那你对大德源平日的官商往来与恩怨情仇应该多少有一点洞悉。你觉得是谁?”
  
  洛红怔了一下,垂眸思索片刻,抬头看着刘枫旻时,手下的片草已被攥的折断,“我觉得是那个姓董的!就是董译成。一来,大德源的财力与名气一直在豫东省是翘楚,如果大德源真的是被陷害,那么普通人能吗?显然不能。二来,我义兄曾与我说起过,董译成以前不止一次找过掌柜的,想要注资扩建,成为豫东省大德源分号的主要东家之一,但掌柜的上报东家范老板后得到的指令是拒绝。他一定是怀恨在心又不甘,想要吞并大德源,垄断豫东票号。他自己的陶瓷、织绣做得风生水起,在豫东也是鼎鼎有名的巨富,必然与官家关系密切,其中少不了私利往来。我义兄的死恐怕姓董为杀人灭口而主谋。”
  
  这一席话说的刘枫旻是心惊不已。董译成可是他多年的朋友啊。虽说官商自古多权利纠葛,但在他印象中董译成也算个有情意,有原则的人,应该不至于因为商场合作被拒绝几次就这样大动干戈吧?哪怕一直觊觎大德源票号的名利,也犯不着如此铤而走险啊。
  
  “未必。”刘枫旻沉吟了顷刻,淡淡的说了这两个字,从他的断案原则而言,此时只能这样说。
  
  希望董译成无辜吧。
  
  他暗暗祈祷着,转头观察毒箭,见弓箭打造得精巧无双,必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不管是整个豫东,乃至天下,能有如此技艺的工匠,也是屈指可数。
  
  “杀人箭还造的这么精致,那这毒……”刘枫旻将毒箭上残留的毒液拭在身旁的杂草上,结果话说了一半,陡然停下,只见杂草瞬间变得脆嫩如春,而未等片刻,又枯黄萎奄。
  
  “西域曼陀罗?公子,我记得你以前在研习药理毒理时给我讲解过这种毒药。入药十分名贵,制毒则是剧毒。生长在西域,一般是只有西域那些国家的皇室与达官显贵才能用得上的东西。”
  
  刘枫旻观着那把毒箭,眼底沉郁,心中波澜汹涌而过,“嗯,这类花草不适宜生长在北唐中原,毒性和它的习性一般刁蛮,只在最干涸的土壤里生长,吸干最后一滴水分才算罢休。陛下曾与我说过,当年西域进贡过一二株,但都颓了。寻常来往西域的商人更是不可能得到。”
  
  洛红紧咬不放,追忆了一番过往,义正言辞道:“我从前在大德源做事的时候,就听掌柜的说起过,董译成能开通西域这条路,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与西域的三王爷来往甚密。”
  
  刘枫旻低嗯了声,吐了口浊气,将毒箭紧攥在手里,恍然自己刚才竟有一点动摇,转言道:“先出发去淄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