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桃花完整版

小说: 孤臣婚君作者: 云轴字数: 4763更新时间: 2021-01-28

  繁星烁空,如开在漆黑天幕的花盏,色彩单一,却绽放出绵延无边的美丽与希冀,静谧的让人心旷神怡。
  刘枫旻骑着马,在街道徐徐而行,见偶尔路过的男男女女聊着揽月踏星,佐酒倾情的梦,自己也抬头看了一眼,顿觉压抑。
  戌时过半,正是京都夜市繁闹之际,但他选了一条相对僻静的路回家,为的就是避开嘈杂。
  短短两天的遭遇已让他身心俱疲,没什么心思欣赏其他。
  马蹄声哒哒,一下下扣在他心上,敲着他因国宝与酒楼案线索中断而一直紧绷的神经。
  自得月酒楼回到大理寺后,他花了四个时辰复审卷宗,越来越觉得两个案件的元凶实为同一人,或者说是同一势力。
  这势力就像天上的景,夜幕是网,星辰列张,每一颗的明暗辉映都早有预谋,背藏着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危机。
  所有在这两个案件中死去的人都是这张网中的蝼蚁,甚至不少官员与赵文硕,包括他自己都裹挟其中。
  看似终了的案件,却无头无尾,猜不到后续的可能,更无从查探元凶的蛛丝马迹。
  又有官员或百姓因此而死,这是刘枫旻当下最担心的事。
  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糟透了。
  他思虑翻覆,郁垒难舒,忽觉马头轻甩低嘶,这才回过神来,低垂的视线落在街道右侧的一座府邸大门,凛然的眼中渐渐起了温度。
  那是他三年未回的府邸,是先皇当年因□□政绩卓越的赏赐。
  然而,自他与父亲罢官后,便不愿继续留住,只交由管家刘琪打理。
  前日,赶到避暑山庄的时间紧迫,加之赵文硕早定了住处,刘枫旻还未来得及回来看一眼。
  此刻,他举目四望,整座府邸周遭清简无任何草木修饰,青砖暗瓦似乎还是当年模样,不减破损,朱漆的大门也未有半分褪色,不禁忆起昔日与父亲相处的幕幕景景,平添了几分萧瑟。
  府邸的门没有关,门口站着两个下人,见家主回来,喜笑相迎牵走马匹,道:“公子,您可回来了。刘管家早早就叮嘱了小的们在此等候。”
  刘枫旻翻身下马,打量着两个下人,面孔生疏,应是他走后所招,轻嗯一声,径直进门。
  门内,一条青砖石路由大门贯穿前院直指厅堂。五扇黑漆堂门简单大气。框上菱花雕纹明净爽朗。院内两侧茉莉花道顺墙边直伸后院,洒脱简丽,清香四溢。
  刘枫旻深吸口气,环顾中与记忆的模样并无差别,不免触景生情,心道刘琪打理的很好,待会儿要赞赏两句。
  正想着,刘琪就抱着受伤的胳膊兴冲冲跑来,“公子,怎么样,还满意不?”
  刘枫旻佯装不屑,“并无增色,何来满意?”
  刘琪翻了个白眼,不依不饶的抬手指了指自己,微仰着头殷切的凑近刘枫旻一步,“怎会没有?您再好好看看。”
  二人的脸近在咫尺,彼此的呼吸扑打在脸上,抚过毛孔掠起一片暧昧的战栗。
  刘枫旻忙向后退了退,认真将刘琪从头到脚的打量一遍,摇摇头,表示不解。
  刘琪略显挫败,努努嘴,道:“小的的思念都溢于言表了,您看不见?这就是府邸最大的增色。”
  刘枫旻心中咯噔一下,闭了闭眼,抑制住差点浮现于脸的复杂神色。
  几年前,他就看出刘琪的心思,可流水无情,相爱不是一厢情愿,再多的殷勤与喜欢,他给予的只能是亲近如友与不曾亏待的回应,当下更是一声无奈的调笑, “嗯,是我疏忽了。忘了你从前就是装乖卖怜的一把好手。”
  “公子,京兆尹移交案宗了吗?张成的案子有新线索了吗?您是要去书房,还是休息?”刘琪一笑,接过刘枫旻手中包裹案宗的锦袋。
  “还需从长计议,哪能那么快。”刘枫旻对身边的聒噪点头疼,揉了揉眉心,正要敷衍着将其遣退,脑中忽然噼啪火光一炸,想起了白天的几个细节,眼神微闪,拉住刘琪,对着他受伤的手臂,自手掌向上,一点点的抚摸,嘴里关切道:“倒是你受了伤,回府后有没有再找个郎中看看。”
  刘琪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一愣,低头看着刘枫旻的手一点点移至伤处,轻柔而又细致,碰到创口竟也忘记了疼痛,弯弯的眼睛中闪着惊喜,“郎中说的与您说的无异,就是尺骨裂了,没什么大碍。”
  ”嗯,那就好。”刘枫旻平静的应着,手仍是在伤处反复摸了几个来回,才肯罢休,随即负手转向书房的回廊。
  可刚迈出两步,忽闻琴声起。
  “谁?府里来客了?”刘枫旻身影一停,回头看向刘琪。
  刘琪还在方才的悸动中恍惚,闻言懊恼的狠拍了脑门,道: “忘了和您说了,是恭王。”
  刘枫旻挑了挑眉,“他来干什么?何时来的?”
  刘琪察言观色道:“傍晚时分。说是等您回府,先在后园赏个景。呃,小的以为是您与恭王约好的。难道是不请自来?哎,那都这个时辰了,怕是有什么要事吧?”
  刘枫旻没有回应,摆摆手示意刘琪退下,疾步绕过正堂,向后园走去,一路花香扑鼻,驱走几分疲惫。
  微风起伏,携屡屡琴声飘荡而来。刘枫旻侧耳细听,暗叹弹奏者琴技精湛,加快步速寻觅琴音源头。
  寻觅时,琴声忽急转低沉幽咽,似春残花落,万物枯败,天昏地暗。
  这一段曲调,激的刘枫旻如置身凄凉肃杀之地,不由得心生恻隐。
  他想看看是谁,却在通往后园的回廊尽头忽然止步,静静望着前方凉亭内抚琴的恭王赵裕瑜。
  立时,琴声正沉稳如松飒崖,激扬如惊涛拍岸,一音一符如勾魂的妙语,慷慨激昂,又温柔缱绻,让刘枫旻这个听者跟着一起心潮澎湃、黯然销魂。
  但同时也让他起了一个念头,就是假装不在。
  懂琴者,皆知琴声可诉心声。
  这一曲不知名,却听出的真真的志存高远与渴求知己挚爱的千回百转。
  所以,晾恭王一晚吧。
  刘枫旻暗叹着,转身悄然离去。
  谁知,琴音重重铮响三声后戛然而止。
  恭王淡雅的嗓音从亭中飘然传至刘枫旻耳畔,“即来,又何故离开?”
  刘枫旻见无法避开,只好转身走向凉亭。
  凉亭四周种满了君子兰,一路曼开在月光之下,由白渐红,像云里裹了烟霞,香气馥郁缠绵。
  亭内,紫檀木的长案上摆着两盘糕点与一个银质嵌宝的酒壶,及两只翡翠杯,精巧惹眼。
  烛灯将恭王的影子拉的颀长,投印在身后。
  刘枫旻进亭,作揖行礼。礼毕,他被恭王身前的琴吸引。
  他懂琴,自知这是一架宝琴。
  恭王小心地将琴放至长案,倚着栏杆,一点恰到好处的笑意浮在刚毅俊朗的脸上,多了几分亲近与温润,还带着一点恣意随性,“累吗?”
  刘枫旻对这开场白有点意外,立在亭外恭谨道:“在其位谋其职,这是一个臣子应该做的。”
  恭王剑眉轻挑,缓缓坐直身子,“可本王看着心疼。”
  刘枫旻越发语塞,敷衍道: “谢王爷抬爱。不知王爷屈尊来到下官府邸,可是有什么吩咐?”
  恭王微怔,“没事就不能来吗?”
  “当然可以。下官府邸随时恭候王爷大驾。”刘枫旻嘴里说着不咸不淡的话,心里却是另一番回答。
  “皇上为太子时,你与本王一直陪伴他左右,彼此亲厚相知。尤其是你我,不止一次出宫游玩。本王也曾宿在这里数日,从不曾见你有半分无聊与逐客之意。为什么现在成了这样子?”恭王眉峰涌起淡淡的怅惘,落落起身,提壶斟酒,笑道:“你若不愿进来,那本王就出去。”
  说罢,恭王拿起两个盛满酒的翡翠杯,走到刘枫旻面前递到眼前,“喝一杯。不会这个面子都不给吧?”
  皎皎月光洒在恭王赵裕瑜的侧颜,将整张脸的光色一分为二。
  刘枫旻看在眼里,只觉得恭王嘴角的淡淡笑意于明暗之间变得有些光怪陆离,深邃的瞳仁也再找不到半点昔日的少年意气。
  还有多少曾经如兄友弟恭的相知相惜?
  早在这几年赵文硕写给他的信中,已窥见一二。
  但此时,一位王爷能屈尊送酒,刘枫旻知再推辞便有些过分,缓缓接过一饮而饮,将杯放到桌案,仔细欣赏着旁边的琴,暗暗赞叹,“不知王爷为何事而来?”
  恭王跟着进亭,干脆道:“本王为你而来。想与你把酒共欢,抚琴弄月,互诉往昔。”
  “恐怕不妥。明日早朝未免。酒兴伤神,恐误议事。况且,现在时辰不早,听闻近两年夜半常有贼盗出没,王爷若再晚些回府,路上遇到什么人事冲撞了您,下官是难辞其咎。”刘枫旻心中不耐,面上仍不好显露,只能语重心长的劝说,却不知身后正有人在靠近,直至闻到一股清香,瞥见地上二人的影子几乎相碰时,才愕然回身,想要推开,却被恭王的一双手紧紧箍住腰。
  “那本王就不回了,留在这里,好吗?”恭王与刘枫旻额首相抵,带着酒香的气息钻进刘枫旻的五官,带起血脉一片沸腾。
  不过,无关情涌,而是怒浪。
  刘枫旻只在刚刚被圈住的那刻动了动胳膊,本能的想要挣脱,但下一瞬便淡定的放弃,垂下手,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笑的极为坦荡,“王爷若是实在不想回,下官立刻安排最好客房供您休息。您不必为了一间客房行如此大礼。”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客房。还记得我从前说过的话吗?现在仍是。”恭王温润一笑,手掌在刘枫旻的要上轻轻揉着,话音一落,倾身吻向刘枫旻的嘴唇。
  刘枫旻及时将头一偏躲过,接着凑到恭王耳边,拍了拍恭王的腰下,语调中带着清晰可查的讪笑,“王爷要睡下官的房间,下官荣幸之至。不过,下官是上面的那个,虽然知道王爷向来仁慈,从不苛待于人,但仍怕对王爷照顾不周,让您不适。所以,下官想先问问您喜欢什么,免得出丑,给您留影。”
  这话实在是露骨又煞风景。
  “你......本王一直以为你......”恭王全身一僵,表情变了三变,身子向后仰了仰,讶异的盯着刘枫旻,但犹疑了顷刻,阴晴不定的脸上忽而又浮现悦然,“无妨。本王喜欢你,也有信心改变你。”
  刘枫旻再没了闲心在这儿打太极的心情,推开恭王,正色道:“王爷,下官离去三年,只见过您两回,还只是您到豫东省整肃军队时的顺路探访。”
  恭王想了想,勾唇道:“你是在生气?不满本王冷落你?”
  “不,下官是在帮王爷认清情势。若下官没有被皇上召回,依旧在乡野偏安一隅,王爷您还会有这些举动吗?这一辈子,又能去看望下官几回呢?真的喜欢一个人,虽不必朝夕相处,日日相见,但一定是魂牵梦萦、睹物思人,若有机会定想方设法的接触与靠近,情到深处的其他付出更不必说。也许每个人都喜欢皆有不同,但至少下官以为的喜欢是这样。敢问王爷是吗?如果不是,那下官已可预见我们分道扬镳或反目成仇的未来。同朝为政,还请王爷慎重。”刘枫旻的声如寒冬抖落的雪珠,一个个落在恭王心中,化作一片冰凉的水湾。
  恭王听到中间时,已微垂了眼,胸口有明显两次起伏,浓密的睫毛在本就光影不明的脸上打上一层厚厚的阴霾,整个人像是在思考,又似在掩饰什么情绪。
  待刘枫旻话音落地,恭王才抬头,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遥遥地望着天上的月影,“至少我们可以从知己做起,就像伯牙与子期。得一知己,至死不弃。本王可以做到。”
  刘枫旻哑然失笑,“王爷,恕下官直言,您并非伯牙。”
  恭王眼睛豁然射出细微的精光,审视着刘枫旻,不以为然地笑道:“不是伯牙,就不能有知己?”
  刘枫旻摇摇头,“倒也不是。只是下官以为,真正的知己本就难求,不是每一种心性的人皆可。所谓知己,自在安乐,心性恬淡,无多挂碍者易得。伯牙触景生情,意在山水,故遇志同道合的子期。而世子属意的并非那点点景致。”
  此话一出,恭王的笑意如层层远波的涟漪渐渐消失。他重坐回桌案旁,执起杯盏把玩,回应的话中多了一丝不明的意味,“你倒说说,本王属意的是什么?若是说中了,这琴送你。”
  “同样是山水之景。伯牙子期志在欣赏,而王爷更多的是旨在拥有。”刘枫旻并不贪慕那架琴,但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会少,干脆利索,毫不避讳。
  恭王举杯的手僵在半空,眉心微皱,目露一丝冷意,“这琴,你拿走吧。”
  “下官不敢夺王爷所爱。方才所言,不过是随意之谈。愿王爷海涵。”刘枫旻再次拒绝,言简意赅。
  恭王起身拂袖,缓缓走向刘枫旻,在刘枫旻想要退后时,伸手扣住其肩膀,逼近的声色轻柔而摄人心魄,“你说的对,本王喜欢的旨在拥有。本王是真的喜欢你。所以,一定要得到你。”
  刘枫旻心绪微恙,但仍笑意盈满眼睫,镇定道:“王爷这么肯定?”
  恭王一脸玩味地靠近,低了眼,看不清表情,薄唇几乎贴近刘枫旻耳畔,“当然。因为你听懂了我的琴音,秘密可不能被随便窥见。所以,本王一定要得到你,与你一起分享秘密。”
  刘枫旻对恭王动不动就凑近了说话很是不喜,正要回敬两句,忽觉不远处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扭头一看是刘琪。
  刘琪急匆匆跑来,先是对王爷行了礼,随即对刘枫旻道:“公子,皇上传召。”
  刘枫旻心道甚好,正愁没更好打发恭王离开的理由,正要下逐客令,却一回身对上恭王饶有兴味的双眼。
  “本王正好也有事求见皇上,一起吧刘大人。”
  刘枫旻如遭雷劈,凉凉的看着恭王站在一旁,一脸并肩前往的模样,一阵不安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