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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我的一个纸扎匠朋友作者: 蝉灯字数: 3208更新时间: 2021-10-23

  徐盛岚是在齐观挖到瓷瓶底时出来的。

  彼时齐观正在抱怨这人怎么把瓶子倒着放了,增加他的工作量。

  “徐先生出来了。”方止低声说。

  齐观停下了动作,起身拍了拍手上沾着的泥土。

  “给你,擦擦。”方止递过去一条手帕,是他惯用的那条青色素花帕子。

  齐观笑着接了过去。

  “徐先生,夫人留的信您应该已经看见了,我想您应该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方止对着不远处那个魂不守舍的人说。

  徐盛岚听见熟悉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站在他面前的两个男人。

  “我真的很爱婉仪,我想留住她……可我好像害了她”,徐盛岚苍老的声音哽咽着,“是我太自私了,我以为她愿意一直陪着我,以任何方式。”

  “你这可不只是害了她,还害了为你家干活儿的那些下人,他们也有自己的丈夫、妻子,你只顾自己能够和夫人长相厮守,是否问过他们愿不愿意和家人生死相隔?”齐观怒道。

  “徐先生,你确实是太过偏激了,生死有命,你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令夫人也不会再活过来了。”方止说。

  徐盛岚的眼泪流了下来,流过凹陷的眼窝、遍布沟壑的脸颊,落在脚上那双棉布鞋的鞋面上。

  那是徐夫人生前给他做的最后一双鞋。

  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手里的拐杖也掉落在地,他没有看上一眼。

  他拖着干瘦疲惫的身躯一步步向前。

  “齐先生,你的瓷瓶,徐某还给你,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真是抱歉了。”徐盛岚慢慢蹲在齐观原来挖瓷瓶的地方。

  一个简单的动作,像是花干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歇息了好久,像是在期间暗暗下定了无数次决心。

  徐盛岚终于还是伸出了那双枯槁的、生满了老茧的手。

  他年轻时一定是极爱写字的。

  一定能写一手极其漂亮的字。

  瓷瓶被挖出来了,瓶身沾了不少潮湿的泥土,瓶口被厚厚的几道符给封了起来。

  “令夫人得了这么多禁锢,不快乐,也不自由。”方止说。

  “自由……是啊,她十八岁,是我们成婚的第一年,那时她还是小孩子脾气,我没有时间带她出去玩,她就翻了后院的墙壁,我得知后非常生气,叫人去垒高了那堵墙。”徐盛岚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回忆,脸上的悲伤减少了几分。

  “那你这么做,她高兴吗?”齐观问。

  “她不太高兴,茶饭不思,人都消瘦了。”徐盛岚闭上了双眼,悲伤又涌上心头。

  “你那么爱她,为何不给她自由?”齐观迈了几步到徐盛岚对面,俯视着蹲在树下的徐盛岚。

  “我想让她一直陪着我,我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谊,怎么能抛下彼此……或许,真是我太自私了,我该放她离开了,迟迟不上奈何桥,这叫什么话……”徐盛岚喃喃。

  说着,他将那瓷瓶抱在怀中,像是最后的告别。

  他随即撕下了那几张厚厚的符。

  这次,他没有犹豫。

  “齐老板,瓷瓶还给您,这些日子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真是对不住。”

  他终是颤颤巍巍地将瓷瓶还了去,再没有第一次那种眼底清晰可见的不舍。

  “不过徐先生您真是够厉害的,不用钥匙也能开锁,还不留一点痕迹地偷了我这瓷瓶。”齐观接过瓷瓶端详了一番,仍觉得很不可思议。

  “不是我亲自去的,我托了管家找人做的。”徐盛岚诚实了不少。

  “管家也知道这事?”齐观更惊讶了,他以为管家会是个局外人。

  “知道,做这个阵法,封这些符的道士,也是他替我找的。”徐盛岚说。

  “为什么你把那么多人的性命牵涉其中,却独独放过了他?”方止也问出心中疑惑。

  “因为有情谊在。”他说。

  方止没再追问下去。

  齐观把瓷瓶擦了擦,递给方止:“你看看,徐夫人的鬼魂还在不在这里面?”

  方止接过瓷瓶瞧了瞧。

  “徐先生,封住瓷瓶口的符纸,可否借方某看一看?”方止见瓷瓶里已经没有了鬼魂的痕迹,却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

  徐盛岚没有犹豫,把符纸递给了方止。

  方止在碰到符纸的那一刹那,双眼像被千百根细针刺中,疼痛之下,不得已用左手捂住了双眼。

  “你怎么了?”一旁的齐观见他不太对劲,一把握住了他的右肩,神色焦急地询问。

  “眼睛疼。”方止往日如春风般温柔平和的声音像蒙上了一层细纱,变得喑哑无力,惹人心疼。

  齐观夺过他手中的符纸揉成一团扔得老远。

  “现在呢?好些了吗?”齐观轻轻拍着方止的肩。

  方止慢慢放下左手,“好多了”,他说。

  “这是怎么回事?”一旁的徐盛岚也甚是惊异。

  方止眨着眼睛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看向符纸扔出的方向。

  符纸起火了。

  紧接着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化成了灰烬。

  风一吹,灰烬也散了。

  “徐先生,给你这符纸的人,究竟是谁?”

  方止紧紧盯着徐盛岚,狭长的眼睛里满是敌意与猜忌,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方,方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徐盛岚被这目光盯得很不自在,后退了两步。

  “好啊你姓徐的,我们和你无冤无仇,你居然想将我们也一块儿算计了?”齐观长腿迈了几步冲到徐盛岚面前质问他。

  “齐老板,我们回去吧”,方止从齐观身后抓住他的袖子。

  “可是这姓徐的想害你。”齐观不肯让步。

  “我累了。”方止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齐大老板又妥协了。

  二人回到店里时,已是晌午。

  齐观以请吃饭为由把方止直接拽到了他的古董店里。

  “方大老板随便挑,阿哲以前当过鼎香楼的大厨,什么都会做。”齐观把人请到了饭桌旁,殷勤地说。

  “阿哲还干过这活儿?”方止也是第一回听说。

  “干过,阿哲这孩子命苦,小时候跟家人走散了,为了活下去,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齐观看着平时阿哲经常算账的柜台说,“不过这小子脑子不灵光,账都算不清楚。”

  “但是齐老板还是愿意留下他。”方止摘了齐观送他的毛绒手套,平静地说。

  “那是我心善,再说,这小子还是挺有用的,你看,他什么菜都会做。”齐观指着已经摆了小一半桌面的菜说。

  “老板,方老板,你们回来啦!”阿哲端着一锅鱼从厨房走了出来,看见二人,高兴地喊道。

  “回来了,今天怎么做了这么多菜?”齐观问。

  “猜到了方老板会和您一起来。”阿哲笑嘻嘻地说。

  “你小子,最近脑子又变得灵光了不少嘛。”齐观满脸赞许。

  “都是老板教的好。”阿哲把鱼放在饭桌上,笑着递给齐观和方止一人一条汗巾。

  “二位老板去洗洗手吧,尤其老板您,手上都是泥。”阿哲指着齐观的手说。

  方止顺着阿哲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齐观的手上还沾了不少泥土,有的已经风干了。

  “给你的帕子呢,怎么不用?”方止问道。

  “怕弄脏。”齐观不咸不淡地回了句。

  方止怔了怔,没再出声。

  齐观也乖乖去洗手了。

  阿哲看着这诡异的气氛,不觉笑出声,碍于方大老板还在场,又掩了嘴巴躲去了后厨房。

  一顿饭吃得极为平静,全程没一个人说话,阿哲这个话匣子到了这地儿也自觉成了一个小哑巴。

  酒足饭饱之后,阿哲去收拾餐桌,齐观这才打破尴尬说了句:“你眼睛还疼吗?”

  方止闻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回了句:“不疼了。”

  “那就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瞧那符就是普通的封魂符,也没什么特别的,怎么会伤到了你的眼睛?”齐观疑惑道。

  方止站起身走了几步关上了店门。

  齐观总是喜欢把门大敞四开。

  他的古董店十分宽敞,午后的光照进来,特别刺眼。

  “如果我没猜错,那个给徐先生出主意的道士,他的目的不是帮徐先生暂时留住徐夫人的鬼魂,而是想让徐夫人永生永世都禁锢在这里,永不能轮回,这也是将那人将瓷瓶倒放的原因。”方止转过身,盯着齐观的眼睛说。

  “还有比徐盛岚更疯魔的人,这得是多大仇多大很?”齐观讶异道。

  “这人的目的也远不仅于此,他还想要夺走我的这双眼。”方止收回目光,躺在红木躺椅上。

  这是齐大老板前年从西洋买回来的,每回方止一来就会被霸占。

  齐观从不多说什么。

  “你的眼睛?”齐观瞪大双眼,像是听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一下子从座位上弹起来。

  “我猜瓷瓶底下更深处应该还埋着我的东西,可能是那个纸人,也可能是那朵纸牡丹。”方止懒洋洋地说。

  “那要怎么办?”齐观看起来比方止本人还要焦虑。

  “静观其变吧,已经入了人家的圈套,还能如何呢?”方大老板倒是一点都不急,稳如泰山。

  “诶你说,徐夫人给徐盛岚留的信上写了什么,这么快就让他迷途知返了。”齐观思维大跳跃,又跳到另外一个话题上。

  “我猜,大概是她那年等到心上人时的心情吧。”方止淡淡回答。

  方止明白了,但没完全明白。

  徐府书房。

  徐盛岚拿出那本尘封多年的《李太白诗集》,里面夹着一封完整的信和被烧毁的那信的一角。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封信铺展开,上面只写了一句宋词: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字体娟秀,情意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