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魂完结版全文在线阅读

小说: 我的一个纸扎匠朋友作者: 蝉灯字数: 4025更新时间: 2021-10-23

  人的一辈子总有那么一两天让人难忘。

  比如1918年的立冬。

  齐观一夜好梦。

  方止一夜未眠。

  方止心情很差,尤其当始作俑者还在嘲笑自己的黑眼圈时。

  “齐老板这么闲吗?接近年关,生意应当不少。”方止算着元宝的数目问坐在一旁悠闲喝茶的男人。

  “方老板不是答应我去找瓷瓶了吗?”那人笑得眉眼弯弯,“善意”地提醒着眼前人。

  “但我没答应是今天。”方止合了合身上的新红袄。

  齐观很守诚信,说了要让阿哲替他送棉衣,阿哲昨晚就马不停蹄地跑了过来。

  临走还不忘加上一句“我们老板对您可真好”。

  于是这句话又成了让方止失眠的最后一根稻草。

  以前不都是这样……临到冬天,齐观去做棉衣的时候会拉他一起去,等他量了尺寸又会带他离开,然后阿哲过几天就会把衣服送到他店里。

  年年如此,后来店里的人熟悉了他的衣服尺码,他也就不用再跑这一趟。

  但衣服每年冬天都会准时送到,最早立冬,最迟小雪。

  年年都是红色,大概齐观记住了他当年那句玩笑话:“我常年干这种有损阳寿的事,总要冲冲喜。”

  “方老板,方老板,方止?”齐观在方止眼前挥了挥手,开启叫魂模式。

  “你最近怎么老是发呆,难道是马上要冬天了,你也要冬眠了?”齐观逗他。

  “没什么,不是要去找瓷瓶吗?我们现在就去吧。”方止放下手中的元宝篮子。

  方止态度突然转变,齐观觉得莫名其妙。

  但隐隐觉得不是什么坏事。

  “走吧。”齐观说。

  “徐府?”方止脱口而出。

  “对,方老板真聪明,我的追踪符到徐府就停下了,那徐先生果然有什么猫腻,贼心不死”,齐观气冲冲地说,“别担心,这回我真没什么证据,也去不了警察局,咱们随便找个理由去看望他,他心里就算有鬼,也没办法将咱们拒之门外第二次。”

  方止觉得有点道理。

  没想到的是,这位徐先生不按常理出牌,真的又将他们二人拒之门外。

  “实在对不住啊二位先生,我们先生最近身子骨愈发不好了,实在不宜见外客。”管家连连道歉。

  “你家先生最近行为有没有什么古怪的地方?”齐观这人属实不会拐弯抹角。

  “这我不知道,先生说怕把病传染给我,已经几天不让我去里屋照顾了,最近府里开支紧张,也遣走了不少下人。”管家摆了摆手。

  “院内栽了花儿吗?怎么这么香。”方止闻到一阵花香。

  “是有棵梅树,能结果的那种。”管家答道。

  “北方严寒,梅子树不好存活,管家先生把这树养的真好,这么早就开花了。”方止又嗅了嗅,他很喜欢这个味道,给人的感觉温馨又。

  “哈哈,这树不归我管,是先生和去世的夫人一点一点拉扯大的”管家说,“先生和夫人没有子嗣,他们大概是把这树当成了他们的孩子。”

  方止点了点头。

  “既然徐先生不肯见我们,我们就先走了,改日再来。”齐观突然出声。

  方止回过头,只见这人正对自己挤眉弄眼,估计是憋着什么坏。

  “对不住二位,又让你们白跑一趟,下次等先生病好一些,一定主动邀二位过来。”管家做了个揖。

  方止回了礼就被齐观拽走了。

  “齐老板又想到什么主意了?”二人走了不远,方止停下脚步问道。

  “刚刚你们提起树,爷就想到了个好主意。”

  “爬树?”方止波澜不惊地反问道。

  “你怎么知道?”齐观一脸震惊。

  方止很不文雅地翻了个白眼,满脸写着“你真的不是很聪明”。

  最后两人没爬上树,原因是齐大老板有一点点恐高,而门外的树高又刚好超过了他可以接受的高度。

  于是他们翻了墙。

  徐府的墙垒得并不高,两人身量修长,很轻松就翻了。

  “没想到堂堂齐大老板也要入室,这可一点都不正人君子。”方止拍了拍手上的灰说。

  “方老板不也一样?况且这徐盛岚偷了我两次瓷瓶,他难道就正人君子了?”齐观忿忿道。

  方止没有辩驳。

  徐府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两人避开管家,很容易就找到了徐盛岚所居的“念梅斋”。

  内室隐隐传来几声咳嗽声,干涩喑哑,正是徐盛岚的声音,和那日一般无二。

  两人走近了听,除了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还有极小的说话声。

  隔一段时间会说一句,像是和什么人在对话,但二人听了半天,也没听出有第二人的声音。

  后来连徐盛岚的声音也没有了,二人猜测他该是睡下了。

  “怎么办?什么都找不到。”齐观趁着这空隙去院子里走了一圈,没有什么收获。

  “那棵梅子树在哪?”方止问。

  “后院。你觉得这树有鬼?”齐观瞪大了眼睛。

  “说不好,没准儿真有鬼。”方止眯了眯眼。

  方止说的“鬼”,那就是真的鬼了。齐观暗暗打起精神。

  徐府的后院远比前院宽敞,墙壁也垒得高高的,不知是为了防外面的人进来,还是防里面的人逃走。

  “喏,这就是那棵梅子树。”齐观指着前面的一棵枝干粗壮的树说。

  方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偌大的后院只有稀稀拉拉几棵树,树种和长势皆不同。其余地方大多是枯黄花草,因为不顺应时节而自成一片荒凉。

  齐观指的是西南角的那棵大树,周围没什么假山盆景,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它。

  相比之下,它是长势最好的一棵。

  就像是所有的养分都只供给了它一个。

  梅花开得正好,香气扑鼻,也颇有要结果之势。

  “你喜欢这个味道?”齐观问道。他见方止直直地盯着那梅子树,眼神迷离,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

  方止被齐观的声音给唤了回来,这才意识到,打从闻见这股味道自己的心神就很不稳定,像有什么人在另一头牵扯他的思绪,誓要将他拉进自己的领地。

  “我瞧你今日精神不太好,要不改天再来?”齐观有些担心,试探着问道。

  方止心想,精神不好也有你齐大老板一半的功劳。

  “我没事,是这里的灵场太强了,受了些干扰。”方止说。

  灵场,即灵神的强度。方止曾讲过。

  “这里,真的有徐夫人的鬼魂?”齐观虽然多少猜到了一些,但亲耳听到方止的肯定,还是有一些心惊,居然真的有人用自己的精血去养一个鬼魂。

  “不止。徐先生以魂养魂,这院子里灵场强大,绝不止一条魂魄。”方止攥了攥拳头,觉得事情可能有些难办。

  “难道他不只用了自己的精血?”齐观细思极恐。

  “恐怕还有管家口中被遣散的下人,这些人走时应该不大利落,有些人失了大半的魂魄,性命垂危,剩下的也非疯即傻。”方止表情严肃,似乎并没有料到这位徐先生居然这般疯魔。

  为了一个无法死而复生的人,搭这么多活人的性命。

  “管家当时并没有提到这些。”齐观说。

  “他大概是不知情吧,徐先生也许还有一点良心,没有把这位跟了他多年的管家算入其中。”方止搓了搓掌心,哈了口热气,说。

  “那我们能帮帮那些无辜的人吗?”齐观有些于心不忍。

  “帮不了”,方止摇了摇头,“他们的灵魂是一点一点被剥夺的,如今所有人的灵魂都聚在了一起,就像一个没有开端和尽头的毛线团,根本解不开。”

  “像养分一样,都在供应着徐夫人的鬼魂?”齐观问。

  方止点了点头。

  “这徐盛岚真是丧心病狂。”齐观骂道。

  “大抵也是爱得痴狂。”方止低声喃喃。

  “我瞧这西南坤宫在风水上应是死门,徐盛岚怎么在死门上养魂?莫不是叫人给骗了?”齐观摩挲着下巴问。

  齐观早年和二叔游历,路上无聊,二叔总会摆个五行八卦阵考他,久而久之总能记住些生门死门的位置。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徐先生想冒险赌一把。”方止说着,走近那棵梅子树。

  “赌什么?”齐观追问。

  “留住她,”方止走到离梅子树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闭上了眼睛,说,“永远留住她。”

  “真是个狗东西!为了自己夫妻能够长相厮守就拆散那么多家庭……”齐观正打算开启他的连珠炮模式,结果一抬头发现——自己面前的大树变成了小树苗,被垒的高高的水泥墙变成了低矮的土墙,本来破败荒凉的后院整个儿变成了一个大花园。

  甚至连季节也变了,冬天成了夏天。

  齐观心里有了点数,这是又入幻境了。

  方止也不见了。

  齐观琢磨着,依据以前的经验,方止是盯着那棵树消失的,徐夫人的鬼魂又正好在那棵树里,那方止一定就成了那棵树。

  啊,如今是小树苗了。

  他于是大步迈了过去,对着这个只有自己一半高的“方止”说:“唉,你倒好,每回都变成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玩意儿,这挨打的活儿还是得让爷干。”

  “齐老板神通广大,每回都能自己化险为夷,需要方某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齐观听了这声音并没有很开心,反而攥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

  “假的。”齐观叹了口气,说。

  “什么?”身后的方止似乎愣住了。

  “我知道你是假的。”齐观转过身来,看着这个和方止一模一样的人说。

  只见眼前人愣了一会儿,然后轻笑出声:“齐老板现在这么聪慧啦?不过这回我还真不是……嘶”,方止忽然用左手捂了右脸,“昨天的饺子醋,酸的我牙疼。”

  就是这一瞬间,齐观认定,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红衣男人,真的是那个脾气好又牙尖嘴利的方止。

  倒不是因为他习惯地用了左手,而是那一瞬间的神态,让他一下子想到了当年那个雪夜里,狡黠的、诱人沦陷的少年。

  那是他多年不能说出口的秘密,也是埋藏在心底的隐秘情丝。

  “爷相信你了”,齐观揉了揉鼻子,说,“你这回怎么没变成个什么东西?”

  “我们都想错了,这棵树里有很多残破的灵魂,但没有徐夫人的。”方止说。

  “没有徐夫人的?那这徐盛岚费尽心思养的是谁的魂?”齐观不解。

  “他养魂这事没有什么疑问,只是这魂没在树里,我猜应该在树下埋着,大概率就是你那瓷瓶了。他用的一直都是这个,只是我们被这树吸引了目光,下意识以为魂在树里”,方止解释道,“这次我和徐夫人的鬼魂没有交接,是她主动拉咱们入局的。”

  齐观了然。

  “嘻嘻嘻,来抓我呀。”一道稚童的声音由远及近。

  “婉仪你跑慢些,小心被花草绊倒了!”清脆少年的声音紧随其后。

  “你看,这是我们去年种下的梅树,现在都长这么高啦。”粉色的身影飞奔到了齐观和方止的面前,却像没看见他们似的指了指他们身旁的梅子树。

  “这个以后能结果的。”清瘦的布衣少年缓步过来,看着自己旁边的小女童说。

  “结果?那是不是就不能开好看的花了,也没有香香的味道?”小女童声音哽咽,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

  “不会的,它也会开香香的花,结的果子还能吃呢,酸酸甜甜,可好吃了。”少年安慰道。

  “那……我们为什么要种下它呀?”小孩子的好奇心总是很重。

  “等你长到和它一样高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少年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笑着说。

  小女孩也笑着跑开了,没有再追问。

  少年也随之离开,偌大的院子又只剩下齐观方止二人。

  “这不会就是徐盛岚和他夫人小时候吧。”齐观忍了好久才出了声。

  “应该是”,方止答道,“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嗯?”齐观摸了摸额头,没明白。

  “那个问题的答案,少年种下它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