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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我的一个纸扎匠朋友作者: 蝉灯字数: 3414更新时间: 2021-10-23

  打那天说了重话,齐观就懊恼不已,人家有人家的活法,也有人家的责任和重担,一般人确实做不来这种有损阳寿的活儿。

  方止愿意牺牲自己去干这个,其实是令人敬佩的。

  可不知怎么,齐观就是看他整日病恹恹的不顺眼,有时候会生出一种莫名的心疼来。

  大概是对门当久了,大家在小打小闹中又这么熟了,已经把他当成了一个真心朋友。齐观这么开解自己。

  但心里始终有个疙瘩,齐观扰得几日不得安宁。

  这事不得解,瓷瓶的事也没了下文,齐大老板终于还是决定放下脸面去道个歉。

  可当他长腿迈过几步到了方止店门口,心里又忐忑不安,不知该如何开口。

  思索间,面前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齐老板这是给我当门神呢。”是方止的声音。

  “你怎么出来了?”齐观满脸惊讶,刚想好的说辞一下子就忘了。

  “怎么,只需你进来,不许我出来?”方止倒是被他的话逗笑了。

  齐观见眼前人笑得开心,牙一咬心一横,说出了他这些日子最想说的一句:“对不起!”

  这下换方止懵了。这是道的哪门子的歉。

  往前捯了几天,方止才想起齐观最近一次来他店里说的那些话。

  “齐老板不必放在心上,哪怕没人关心,也有齐老板每天同我聊天解闷呢不是?”方止侧了身,请齐观进门。

  齐观听他语气平淡,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意思,这才放心进了店里,自己端茶倒水,一如往日。

  “齐老板来的正巧,之前瓷瓶的事有了些眉目。”方止也坐在老位子上,接过齐观递过来的茶盏。

  “徐先生夫人的葬礼昨天办完了。”方止轻抿了口茶水,声音清润了许多。

  “办了这么些天?我记得前几日他就来过你这儿。”齐观也没听过这稀奇事儿。

  “据说出了些状况,耽误了许多天。”方止答道。

  “什么事?”齐观预感又是些不大合常理的怪事,这几年在方止身边倒是见识了不少。

  “听来店里的其他主顾说,徐夫人魂魄不散,不愿意离开,夜半时分常出来吓人,街坊邻居被吓走了好几拨,前天请了大师,做了场法事才安定下来,不过邻居大多还是不愿意搬回来就是了。”方止说。

  “嗯?我记得之前徐先生还让方老板你做了迎合他夫人喜好的纸人送过去,当时那一脸的诚恳,爷还以为他对自己夫人用情至深……欸,难道就是因为过于鹣鲽情深,他夫人不舍得离开?”齐观胡乱猜测。

  “齐老板想的也不无道理,灵魂不散,不外乎两种,一是有心愿未了,不舍得离开,二是心中有怨,不甘就此离开。”方止说。

  “不过这事和我那瓷瓶有什么关系?”齐观疑惑道。

  “昨天徐夫人下葬,有人看见棺材里有样东西价值不菲,通体玉白,花纹巧妙,底下还印着明末的印章,不过不像官印。”

  “那不就是我的瓷瓶?那是爷在西洋时好不容易才收的,那时候敢烧私窑的不多,敢加上自己私印的更是少之又少。偷了爷的瓷瓶,还这么堂而皇之地用作陪葬,这位徐先生胆子也是真的肥啊。”齐观火气上来了,碍着方止在一旁才没吐出什么脏字。

  “齐老板先别气,且不说那到底是不是你的东西,就算是,也已经随了徐夫人入土,难道还要找人挖出来不成?”方止劝他。

  “方老板昨天怎么不与我说这事?今天反倒没了物证。”齐观拿起茶杯猛灌一口,平息了一些怒火。

  “若方某没记错,好像是齐老板一直在躲着方某,今天好像是第四天。”方止瞥了一眼齐观,慢悠悠地说。

  “啊,好像,确实,是这样。”齐观尴尬地笑了笑。

  “那齐老板是愿意去一趟徐府,还是去一趟墓地?”方止看向他,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

  “啊?真要去挖坟?”

  方止见他傻得可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齐观当然也只是逗逗他,见他开心,也不觉嘴角上扬。

  “还是去徐府吧,爷好歹也学过一点点道术,没准儿就能派上些用场。”齐观难得的谦虚了一次。

  方止想大概是因为几年前齐大老板受了挫,吃了亏。

  齐观这几年的半吊子道术是有些长进的,帮到过齐观好几次,当然最有效的还是他那个“叫魂”。

  齐大老板中气十足,声音洪亮,每每叫得方止余音绕梁好几日。

  两人当天下午就去了徐宅拜访。

  徐宅不在这两条街上,离二人的铺子有些距离,齐观比较懒,叫了两辆黄包车就将二人直接送到了徐府。

  徐盛岚似乎不太愿意招待这二位客人,央了管家一句“身体抱恙”闭门谢客。

  二人吃了个闭门羹。

  最后还是方止想了个主意,谎称自己前些天送来的元宝数目不够,特来补上。

  齐观这才发现原来方止早有准备,来时就带了一篮金元宝。

  不过方止还是没见到徐盛岚本人,只随了管家把元宝放到了平时搁置不用的书房。

  听管家说,徐盛岚年轻时是出了名的才子,写得一手好字,后来右手不慎受伤了,落笔再无劲道,书房也就很少再进了。

  方止把篮子放在了书案上。

  方止大概瞧了瞧,书房确实是长久未被使用过的样子,倒不是说这儿有多脏乱,相反,书房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桌案上也没一点灰。

  书架上的书被码放得过于整齐了,书页又是崭新的,没有一点被翻阅过的痕迹。

  桌上的笔墨纸砚也是,都是老式又贵重的东西。同样也是崭新的,连毛笔都没有过洗刷的痕迹。

  方止正欲离开,不小心碰倒了桌上被摞得高高的书。

  他于是蹲下身来将它们一本本捡起。

  突然,一张小纸条从一本书里飘落下来,方止接住纸条看了一眼,是被烧得只剩一角的书信,上面只写着歪歪扭扭的“吾妻”二字。

  字不好看,没什么力道,但看得出是写信人一笔一划写出的。

  这大概就是徐先生的字了。方止想。

  “方先生,放下元宝就出来吧。”外面的管家在催了。

  方止没多想,把纸条夹回书里,把书复了原位便离开了。

  “怎么样?”齐观放下刚抿了一口的茶,问道。

  原来徐府的管家也架不住这位爷的“恩威并施”,只好把这位爷请到了客房喝茶。

  “对不住了二位先生,我家先生这几天为了忙夫人的入土事宜,已经几天没合过眼了,这不,昨天生了场风寒,现在正睡着呢,实在不宜见客,请二位改天再来吧。”

  徐府管家紧随其后进了屋,齐观只好把快要脱口而出的话又咽回肚子里。

  “徐先生对夫人真是情深意重。”方止说。

  “是啊,我们先生和夫人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不过听说后来又因为先生去外地上任,两个人分开了一段时间,但先生对夫人情意深重,离开了三年后就请求调回本地和夫人成婚,两人恩爱十几年,可惜夫人身子一直不好……唉,上天也见不得有圆满。”管家叹道。

  “你们家先生和夫人这么多年一直恩爱如初吗?就没发生过什么争执或者矛盾?”齐观倒没怎么见过这种夫妻,小时候老爹老娘就一直吵架,后来也没好起来,反而愈演愈烈,落得个和离的下场。

  “我在徐府当了十年管家了,从没见过先生夫人吵架,偶有意见不合,也是先生让着夫人,也不会有一丝不快。”管家信誓旦旦。

  “谢谢您,时候不早了,我们二人就先回店里了,今日多有叨扰,改日再来拜访。”方止扯了扯齐观的袖子,示意他离开。

  “二位请。”管家倒也没再多说什么,侧身给他们让行。

  二人回来没坐黄包车,各有所思。

  “齐老板觉得如何?”方止问。

  “很少见的恩爱夫妻,徐夫人大概就是太过留恋,不愿离开。”齐观解着身上黑色短褂的扣子,说。

  “我心里其实也是这个想法。今天在书房,我无意中看见了徐先生写给夫人的信,不过被火烧得只剩一角了,写着‘吾妻’二字,大概也是怀念至极。”方止把手缩进了袖子里。

  “喏。”齐观把自己刚刚脱下的短褂递给方止。

  “?”

  “爷看你快冻死了”,说着,他捏了捏方止的手腕,“这布料挺厚的呀,算了,爷过几天差人给你做几件更厚的。”

  方止被他捏了手腕,一下子就烧红了半边脸。

  见方止一直没接,齐观直接拉过人把短褂套上。

  方止瘦削,肩膀也窄,短褂在他身上显得肥大宽松。

  “果然还是穿的薄了,爷看你面色红润了不少。”

  偏偏眼前人还跟没事人似的拍了拍他的肩。

  其实自己很贪恋这样的温暖。方止想。

  但能贪恋多久呢?总会有什么东西会把他们隔开。

  都是迟早的事。

  齐观见他一直不言语,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齐观问。

  “没事”,方止收回了心思,“只是想起我们说了这么多,却无法解释为什么徐老板要拿你的瓷瓶。”

  “还用说,他夫人喜欢这玩意呗”,齐观一提起这事就来气,“我看这徐先生家大业大,买我那瓷瓶根本不成问题,结果宁愿偷也不愿意同我讲明白,爷又不是那不通情理的人。”

  通不通情理得看时候。方止心说。

  “我依稀记得徐先生说过,他夫人不喜古董。”方止说,不过想起当时徐盛岚慌乱的神色,心下也是有几分怀疑。

  “这个徐先生真是哪里都透着古怪,真那么想念他夫人直接留下她的鬼魂得了,结果还找了大师赶走她,真是让人看不透。”齐观吐槽道。

  “留下鬼魂……”,方止抓住了这个字眼,皱了皱眉头。

  “怎么,不会真让爷说中了吧?”齐观不敢相信。

  “确实有一种养魂术,不过这个术法消耗活人的精血,我也不敢妄下定论,最好还是能见到徐先生本人。”方止说。

  “这事交给我,正好我也旁敲侧击问一问我那瓷瓶的事。”齐观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