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事完整版全文免费阅读
小说: 我的一个纸扎匠朋友作者: 蝉灯字数: 2832更新时间: 2021-10-23
等人走远后,对面那扇虚掩着的门被人推开。 “方老板觉得如何,这人是不是那偷瓶的小贼?”齐观气势汹汹走进来。 “齐老板先别急,此事可能另有蹊跷。” 齐观进来时没关门,寒风凌冽,吹得方止不禁打了个寒战,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早说了要带你去看大夫调理一下身子,你偏不去,非要等到病入膏肓吗?” 齐观嘴上不饶人,却还是乖乖去关了门,把窗子也一并带上了。 “齐老板知道我这病非药石可医。” 方止从怀中取出块素花帕子,用其掩着轻咳了几声。 “知道你方大老板天赋异禀,不爱和活人打交道,偏爱管死人的事,和阎王老儿抢活干,也不知损了多少阳寿,又有哪个活人真的关心你。” 齐观一股脑说出多年所想,话一出口却又有些后悔,方止是个孤儿,他自己说着不放在心上,可齐观分明见过,每每除夕,方止会一大早就打开店门,有时会站在门口观望。 这天大街上其实是没什么人的,更别谈客人。家中人丁兴旺的大多在享受着天伦之乐,人丁少的此刻也应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与家人共度佳节。 要不是齐观的老爹在国外,他的店门怕也是要落上锁。 只有方止不一样,他土生土长在这里,却无依无靠。 他和方止相识时间其实不长,三四年的光景。 那时刚从国外留学归来的齐观正受着西方文化的浸染与熏陶,脑子里还满是“hello”“thank you”这样的西方词汇,结果一回来继承古董店当天就发现自家对面是个纸扎铺子! 旧文化与新文化的冲击。 当时的齐观对这些其实并不太了解,顶多是有点兴趣。 大概是因为少年时曾跟他的盲道二叔行走过一段时间的“江湖”。 他学过一点点道术,但也只是一点点。 他其实不大信鬼神之说,加上在西洋那新思想大染缸里泡过几年,年少的那些绮丽兴趣与怪诞离奇的经历好像瞬间就被所谓的科学知识涂抹得一干二净,就像一座地基不稳的小房子,在狂风暴雨的下轰然倒塌。 于是他又被洗刷成一张白纸,被新的颜料渲染。 直到遇见方止。 本以为只是普通的纸扎匠,谁能想到,他竟异于常人。 齐观发现这一点是在一场白事上。 那年,他刚搬过来不久,邻居家的儿子在工地赌钱惹了麻烦,被债主一路追到火车站,本以为上了火车便万事大吉,没想到那帮赌徒竟直接挟持了列车长。 那列车长也不是什么见过大场面的人,当下便乱了阵脚,一个不小心就使火车脱了轨。 整节车厢,无一人生还。 那天刚好是清明节,百家坟里多了几十个墓碑。 怪事出在第二天,齐观作为街坊,出于人情去了隔壁的葬礼。 方止也在,也不能算巧合,毕竟大家都住一条街。 那时他们算不上十分熟识,即使是各自推开自家门就能打个照面的关系,也盖不住方大老板能自成结界的气质。 虽然后来发现并非如此。 他以为方止如他一般是来悼念的,转念一想又好像不止这样,一来他忽然想到这人是做什么生意的,二来见他向牌位那儿放了个纸人儿,模样精致,有鼻子有眼,栩栩如生。 礼毕,来悼念的客人都去了里屋吃席,他见方止也揉了揉僵硬的后颈,骨节分明的手透着苍白,关节处被冻得通红——那时他就很怕冷了,即使当时已是人间四月,正是春意盎然。 方止也随着众人离开了。 上一秒还满满当当的灵堂,现在就只剩他一人。 他看了眼手表,九点半。 他不想去宴席。想回店里。 他这人其实也不喜热闹,纵是平时风风火火,扎在人堆里,时间久了,也会不自在。 许是和少年时的那段经历有关。 他常常这么想。 但那段经历,若仔仔细细地问他,他却也答不上来,仿佛一提起,就只剩下了骨子里的厌恶与恐惧。 思毕,抬起眸子,澄澈的目光恰恰对上纸人的眼睛。 他从那时起就开始由衷敬佩方止的手艺。 那纸人太逼真。 准确地说,是那双眼睛。 明明不是活生生的人,他却感到一阵压迫感,就像真的有人在与他对视,明明他比那纸人还高上几个头,却觉得它始终在俯瞰自己。 说不上恐惧,甚至觉得那双眼睛莫名熟悉。想不起来是谁。 他收回目光,耳边响起“滴答滴答”的声音。 外面下雨了。 昨天是清明,也怪不得。 他没带伞,也舍不得淋湿身上的好料子,只好转身进了里屋。 里屋不算大,共设了三小桌,宾客们围桌而坐,并不拥挤。 屋子出奇的安静,偶尔有碗筷碰撞的声音,夹杂着雨声,咀嚼声,形成一种诡异的合拍。 方止坐在最里面那桌。 一身对襟红褂,跟别人格格不入。 他低敛着眉眼,认真地在吃饭,也只有这种被渡上烟火气的时候,齐观才觉得他是个真真实实的凡人,不像别的时候,尤其扎纸人时,清冷得像个谪仙。 他的思绪被一根筷子的落地声打断。 而这根筷子也成了接下来一切事端的导火索。 “这孩子死的一点都不冤枉。”最外桌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无端冒出这样一句话。 “小时候就偷鸡摸狗,长大又能干出什么好事来!”坐在齐观正前方的女人也开了口。 她背对着齐观,齐观看不见她的模样,也看不见她此刻的表情,大概不是气愤便是厌恶。 “他去年年初借了我两百大洋,到现在也没还我,不知道又拿去搞了什么名堂。”一个穿戴不菲的年轻男人忿忿。 “还用说,拿去赌钱了呗。”他对面的男人讥哂道,“你那不算多,他出事前两天还借了老子五百大洋,看他可怜才借他,他倒好,又去赌,老子一半家当都打水漂了!” “他去年还偷了我家的鸡,我心善才没与他计较。” “他也偷了我家的虎皮,那可是我家当家的好不容易才从山里打来的。” …… 瞬间,屋子里就炸开了锅,你一言我一语,皆是对这位逝者的不满。 一屋子的怨气,找到了突破口,就这么蔓延开来。 齐观也是被这场面吓了一跳,毕竟是逝者的丧礼,这么明目张胆的说着逝者的不是,真的好吗? 就算在西洋待了几年,齐观也知道,这不合礼数。 换了别的场合,他也许还会大嚷一句“别吵了”,可今天,他的暴脾气却怎么也发作不出来。 也许,是他对逝者还怀着一丝敬意。 也许,是外面不合时宜的春雨浇灭了他的火气。 也许,是最里头那桌端坐着的人在无声提醒着他要冷静。 于是,他这个脾气最大的人反而没了脾气。 他个子高,眼神也好,目光越过甚至已经激动到站起的人的脑袋,刚好落在此刻分外冷静的方大老板身上。 方止也感受到了那道炙热的目光,放下碗筷,抬起头,与齐观四目相对。 那是齐观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与方止对视,以前看他,他不是在低头扎着纸人,便是在店里窗前望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 就是没在意过他。 他趁着这间隙,将方止的模样看了个仔细。 苍白的脸色,浅淡的弯眉,精致小巧的鼻头,因刚刚用过餐而略有血色的嘴唇。他以前见到的是全无血色的。 最勾人的是他的眉眼,他的眼睛很狭长,但不太像狐狸,许是因为此时的他温顺又平和。 不对,这双眼睛他见过。 就在刚刚。 那个纸人! 纸人的眼睛和它主人的眼睛是一样的,但方止本人并没有给人那种压迫感,反而是病态感更多一些,许是因为他单薄又瘦弱。再者他身体确实不好。 比如此刻,他还在掩嘴轻咳,用的一块青色素花帕子。 齐观听得很清楚,他的咳嗽声。 等等,四周不知从何时起,不再如方才般喧哗了。 站起来的人也坐回了原位,人们都在埋头用餐,仿佛刚才的那场闹剧根本不存在。 齐观正一头雾水,只见方止已从座位上站起。 “跟我来。” 直到方止衣衫带过的凉风吹拂到齐观脸上,他才晃过神来。 是跟我说话呢?! …… “递魂?” 刚跟随方止回到灵堂的齐观被输入了这么一个新名词。 在这里没听过,在老家没听过,在西洋也没听过。